the fragile present – Nostalgia for the Light (2010)

早場放映廳裡連我在內只有四個人，我遲疑幾秒，選了最中間的位置坐下。

其實對電影一無所知，但上星期不經意看到的片名和海報實在是勾起心底鄉愁，於是乖乖在星期六早上坐車來到下城，掏出十三塊美金，在人造的黑暗中等待星星亮起。

2. overnight

拿來的詩很有一種童趣，天真無邪又很有流瀉感，使用許多驚嘆號和重複的字。

筆跡歪歪斜斜，寫的時候很不專心的樣子，感覺寫字跟不上詩流出來的速度。

手細細柔柔像詩一樣，整個人都像詩，笑容，距離感，兩腳張開的角度，都像充滿童趣的詩，

簡陋可是很吸引人。

聊了一整夜，聊完一包菸，天亮以後肚子好餓。他要我等著，穿上皮鞋，配著昨夜的短褲出去買早餐。

南邊的城市常常下雨，今天也是濕漉漉的，地面被太陽照返還上水氣，走過去帶著啪嗒啪嗒的節奏。他連腳步聲都好有詩意。

寫詩的人心中都有一些故事渴望跟別人分享，但用了整個晚上好像也講完了。吃早餐的時候沒有交談，他慢慢蒸發化掉，變成看不懂的詩。

以後不會再見了呢。

歲末雜感2 – 甲辰

2023年終於在美國去了草東的演唱會，在一個星期三的晚上，在離紐約幾個小時的費城。下班後趕著坐上火車為了去一個一直很想要去的地方。好幾次都錯過了，這次機緣巧合加上朋友推了一把，我終於能這麼樣慎重其事地為了聽演唱會在不同城市兜轉一番。

今年去意義尤其重大，因為再前一年他們的歌陪我度過一段發橘發黑的時間。

主唱的聲音好好聽，在四周都不認識的人群中，我身上的黴菌抖落。感覺人生完整了。

『殺了他，順便殺了我，拜託你了。』演場會結束以後，有人在場外大聲唱這首今天沒唱的歌。好開心，把過去都殺死吧。

2023年我看Past Lives，看到喜歡到把公司帳號的個人banner換成三位主角的酒吧場景。

昨天一個很不熟在不同時區的同事傳訊息來說，他看到我的banner，他也好喜歡Past Lives，是不是因為我們都是亞洲人，對這種含蓄的感情特別有共鳴。

和過去相遇，溫柔並且小心翼翼地拿捏情感，掐著想要探求失去的可能的那份慾望。我曾在心裡演練過千百次和過去相遇的情景，完完全全如同電影那樣，1) 看著他走來，2) 謹守分際展開微笑，3) 對話的時候不看對方眼睛，4) 對於對方現在看起來很幸福當場練習著誠心給予祝福，5) 坦蕩談論曾經的發生。

雖然可能永遠都不會和過去再次相遇。從現在直到宇宙毀滅，我和過去的因緣已經過完輪迴，不會再往下發展。但我依舊常常在心裡演練這樣的場景。電影那樣誠懇地把我的心事拍出來，除了自己還有誰會看到？

然後我又不完整了。

甲辰龍年，甲木比肩，慎防身邊伙伴。

歲末雜感 – Past Lives

看完『之前的我們 (Past Lives)』幾個禮拜了，一直在心裡掛念著。故事很簡單，女主角Nora在分別二十年後在紐約和兒時玩伴Hae Sung見面，期間兩人曾經透過網路和視訊曖昧了一段時間，但終究各自去追求各自的人生。Nora和美國作家Author結婚，Hae Sung和女朋友分手後，請了一個假期到紐約找Nora。

當然觀眾都期待電影前半的主角Nora和Hae Sung在一起。當我看到Author出現，知道Nora要跟這個人發展感情，竟然有點厭惡，覺得女生背叛Hae Sung，覺得這個第三人不配得到女生的全部愛情。但到電影後半，才知道Author也是主角，可能還是個更重要的主角。他很differentiated，包容又懂得溝通，不害怕對妻子說出心裡的恐懼和懷疑 – 如果今天不是我，是另外一位作家跟你相遇，讀過你讀過的書，你也會跟他結婚嗎？

三個人坐在酒吧的場景，據導演Celine Song說是他的親身經歷，他說他曾經坐在韓國青梅竹馬和美國丈夫中間，翻譯兩種語言，感覺一邊是過去一邊是現在，他夾在兩個分隔的現實中間感到迷幻又迷惘。導演說他以為這是他的獨特經驗，拍成電影才知道大多數人都有過類似的過程。

如果我當時選擇了那個人，現在會更快樂嗎？如果當時去了那個城市，或者留了下來，心裡還會缺那樣一塊嗎？我相信每個人活到一定年歲，多多少少都會有同樣經歷吧。我們懷疑其他人生可能，心中永遠有某些遺憾。

但我知道，就算人生重來一次我也會做出相同選擇 – 就算明知道從此會有一部分的我沒法被填滿。

對於現在的自己，其實沒有更好的可能，所有過去的決定都是最好的決定，剩下的都變成回憶，變成一部分的我。我們無法知道其他平行宇宙發生了什麼事，唯一能做的，就是過好當下的自己。

Author讓妻子用自己的步調，讓心缺的那一塊被填起，讓他的另一面和那一面的人有機會對話，讓過往凍結的遺憾得以不再暫停。closure is underrated，總要好好說再見之後，才能痛痛快快大哭一場。

也因為如此，婚姻中的兩人關係更加緊密了，Author終於能夠擁抱Nora的眼淚。

我最感動的地方是在酒吧裡剩下兩個男人的時候，男人互相說他倆相遇也是『因緣』。兩個本應該敵對的世界彼此坦誠，不刻意熱絡或疏遠。So emotional mature，就像一個心理健康的人類，過往和現實同時存在，不需要對立也不需要妥協。

我的過去和伴隨過去而流逝的千百種可能，那些雖然已經說過再見卻又好像沒說夠的分離，那些凍在記憶方塊裡沒有closure的往事場景，長生不老的你，離開的我以及留下的我，和沒說完的故事。

都是現在。

Life comes to full circle

時間突然折疊了，未來的故事成為過去。二十歲的我知道四十歲會迎來什麼，卻還是走上這條路。

二零一五年八月二十八日 – My Dear Uranus

十五年前，

確認對方的心意以後，我們歡欣度過能相聚的兩個月，山是我們的傾吐，海是我們的妄念。

臨去前，你把手上的卡地亞取下給我，話也沒說。

我從此戴在胸前，多少男人問我，我只淡說是家傳。

十年前，

你來，從一個遠方來刻意打擾。我把家裡淨空，假表排好，整整兩天與你足不出戶。

你從廚房端出許多盤菜，說你都這樣煮飯給一個女孩吃，同時也說了關於和其他女孩的煩惱。

我覺得你燒的菜很好吃，一邊吃一邊認真憂慮你的憂慮。

五年前，

在不知情的狀況下回到同一個城市，意外發現時我隔天就要動身離開，不久後手機沒電了，你找不到我。

好不容易在旅館連上網發短信，見到面時已經是深夜，街邊盡是喝醉酒人的吵雜聲。

再一次擁抱，你的身體鬆軟了（想必我的也是），眼神卻愈發堅毅深遠。我想這是一種男人成熟的表現。

你抱怨現在遇到的女孩都只想結婚。

你看向我左手鑽戒，撫過我空洞的胸前。

今年，

五年來發生太多太多，我不再是我，而是滋養他者的一灘攤開的溼泥。

而你，親愛的天王星，

拜網路所賜，我偶爾會在社群網站上看到你，直到看到你終究決定結婚。

照片裡你的眼神又轉為含蓄沈穩，配置閒散安定的臉龐。

今年要再見的吧，我該去哪裡等你？

1. 圖層

那是一間紅色的房間，牆上貼了張綠色葉子的照片。

你招手喚我，我應聲挨過去，在電腦桌前兩個人顯得有點窘迫。

這是個適當的距離嗎？你跟我。

好像有那樣一秒你也想著相同的問題，但下一秒，你把我拉到你的大腿上。

我們重疊坐著，你是一層，我是一層。

紅色房間是一層，綠色葉子是一層，灰色地毯是一層，用黑白對話包裝的曖昧是一層。

你給我看電腦裡繪製到一半的末日戰爭，遠遠的山丘上有個旁觀者。

動亂在遠處看似寧靜，旁觀者處於末日之外。末日一層，觀者一層。

看似重疊，卻分在平行世界。

但唯有重疊，才能產生意義。

你問我要不要一起變成紅色，一起進入末日。

我在遠處冷靜對待這次邀請。

如果我答應了，誰會來幫我們說以後的故事？

//與我私奔，還與我做不二臣。誇我含苞待放，還誇我欲蓋彌彰//

你是不是曾經知道未來？

離開之前，我用靛藍色青苔細細鋪滿身後的城門， 封印上一枚橘色的謊。

我離開了一個不能被瞭解的城市。裡面的花草樹木依照節氣開落，一點差錯也沒有。在那裡任何事物都有其韻律和規矩，相互錯落不混為一氣。

我長回粉紅色頭髮，在冬天裡頑皮地開了一朵春花。

以混屯為依，我當自己的盤古。

兩千個秘密沒人知道

你在我後半生的城市裡，長生不老。

我用完積累了整整一年的橘黃色冰塊把你召喚出來。你來，冰涼如水，明艷動人，就像十年前，三十年前，上輩子那樣，明晃晃半張臉笑的。

你問我為什麼不快樂？你知道我只有在不快樂才會想見你。

我也不懂在身上那些擦拭不完的灰塵，越擦越黏，越擦越大聲。我也不懂不真心的笑為什麼重要。不懂怎麼別人都找到真心了。

/

他們在別有用心的世界裡，翩翩舞蹈。

我邀請你到我繭裡，我織得很密很密，進去之後就沒有外面，進去之後那就是宇宙。

我來自虛無，來自厭煩的盤古。

/

請你在春天到來的時候，輕輕歌唱。
唱一首關於冬天的歌謠，漫漫長長。

你還有故事說給我聽嗎？我不是知者，所有的故事我聽完就忘了。我是聽者，我是歌者，我是反映你最後真心的無邪之人。

你說你在另一個世界收集好世人的慾望，說要建築一座文明，在裡面每個人都是自由的，知者知，歌者歌，思念的人不會老，冰塊是快樂的藍色。

我輕輕抬眼看你，你就這樣凍結。在凍結那一刻劃分了我的前半生和後半生。